第382章 卫国大乱（中）
凤栖宫内。皇后打发了丫鬟下去,方方坐下,一路上神色焦急的大公主,就急忙问道:“母后,为何做出这样的决定,要是他们先找到父皇……”
皇后冷哼一声,淡淡的斜了她一眼,端起桌案上的茶盏,递给她,才说道:“你有大志是好事,想的却还不够长远,这么沉不住气,又怎么坐上那个位子!”
大公主讪讪的接过茶盏,整理了一番仪容和情绪,点头应道:“是,母后,儿臣会注意。”
皇后此时才满意了,冷笑着分析道:“这个命令一下,他们还不一窝蜂的急着去找那老东西,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正好给了咱们准备的时间。”
“可是……”大公主踟蹰了片刻,呢喃着:“若是真的有人找到……”
“不可能!”皇后头也未抬,翘起五指,欣赏着纤长尖利的指甲,笃定道:“刺客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从皇宫带走,就不可能轻易被找到,而且,即便被他们找到了,我也有办法让你登上那个位置!”
大公主一愣,放下手中的杯盏,诧异的望着她,“母后,你说的办法……”
皇后掀了掀眼皮,转向爱女,嘴角挂着莫测的笑容,缓缓起身。
这是在她自己的宫里,外面守着的都是心腹亲信,自然没有什么好怕的,她走进内室,里面发出了打开橱柜的声响,片刻后,捧着一个名贵却低调的紫檀木方盒出来。
在大公主惊讶的神色中,莹白而娇艳的手指将盒盖打开,露出了静静躺在黄缎金丝中的一方印章。
印章碧玉通透,四寸见方,其上五条盘龙纽交精雕,中间一龙身拱起为漏,两条金黄流苏从中穿过为缚,自盒盖打开后,在烛火的映衬下,印章通体映彩,满室皆华。
大公主的双手颤抖着,不可置信的将印章取出,底部还残留着赤红色的印泥,其上八个篆体大字,清晰的映入眼帘。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正是玉玺!
大公主吞了口唾沫,端庄的脸上露出了激动的笑容,眼中含着美梦即将成真的晶莹泪水。
而房内的两人兀自兴奋的时候,凤栖宫的屋檐上一片揭开的瓦片,被悄悄盖回了原处。
香怡冰唇角一勾,露出一丝飘忽的笑意,白衣闪动间似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回到三皇子府的时候,卫殷离和老顽童已经把老皇帝送去了古墨斋,回返了来。
之后的半个月里,整个凉都乃至卫国,全被各个皇子给搅了个天翻地覆,挨家挨户的搜索探查,每隔个一两个时辰,就会换一拨阵营来搜查,不漏下任何一个地方,每个皇子的手下都卯足了劲,势必赶在其他的人之前,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出老皇帝!
对于这些,香怡冰只是浅浅的一笑,没有丝毫担心,龙银在西卫多年,自然有其手段。
唔,若是这都搞不定,也太给战神丢脸了!
最后也的确如此,不枉她将卫王送了去,古墨斋亦是没逃过搜查,可是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搜查了无数遍,却愣是没将卫王搜出来。
而在这搜查的过程中,众皇子间的争斗并未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直到半个月后,正如香怡冰所预料的,因着卫王的失踪,三皇子和四皇子的争斗已经白热化,再不是从前的小打小闹,连带着其他的皇子们,也齐齐跳了出来,场面一片混乱。
四月初二,禁卫军和护城军在搜索一户民居之时,意外相撞,互相暗示对方的主子挟持掳劫了卫王,由最初的口角之争演变为一场群斗,在城内引起了极大的骚乱,参与械斗者多达千人,两军各死伤百多余人。
七日后,这次冲突被提上了大理寺,由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会同御史中丞三司会审,整个大理寺审堂人头攒动,两军伤兵吊着绷带围了个摩肩继踵。
会审之中,两军一言不合再起冲突,竟在审堂之上大打出手,场面一发不可收拾,交手中死伤数百,鲜血遍地。
更离奇的是,大理寺卿惊堂木一拍,“啪!”的一下,同时垂下的还有他的脖子,竟是再无声息。
这突如其来的无故毙命,在御医仵作们连番诊断之后,也只提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疑似中毒!
四月十六,夜里,凉都知府被揭发,贪污受贿黄金三百万两,一封匿名信摆在了四皇子的桌案上。
翌日,四皇子带齐人马冲入知府家中,见到的竟是他的尸体,门窗紧闭,无外人进入的痕迹,胸腹处一刀穿身而过,刀柄正是握于知府手中,桌案上整齐的摆放着贪污受贿的凭证。
四皇子在沉默了良久之后,初步断定畏罪自杀。
又过了五日,皇城卫指挥使在青楼买醉一夜,于凌晨不慎跌落千镜湖,救治不及,溺毙而亡。
月末,皇宫失窃。
宫内侍卫在搜索窃贼之时,误入五皇子母妃真妃寝宫,当下目瞪口呆,香艳旖旎的床榻之上,真妃与一侍卫赤条条相拥而眠,被吵醒之时,身体还是连在一起的!
皇后于一刻钟后赶到,真妃已撞柱身亡。
同日,五皇子得知消息赶入宫中,府内被搜出龙袍金冠,至高无上的颜色,至高无上的标志,谋朝篡位,证据确凿!
这种种种种,不论是巧合还是人为,总之是将凉都中各方人士,弄了个人人自危!
然而他们也都知道,这场皇权争夺战演变至此,已经没有了哪怕一丝一毫的余地,胜的一方前程锦绣,而败的一方则要满门抄斩,黄泉相聚。
而此时,五月的春风舞起梨花漫天,香气萦绕。
香怡冰一身宽松的白袍,仰躺在院子里的一张贵妃榻上,眼睫闭合,于日光中隔开点点明媚,白皙纤细的玉手轻抚在肚子上,接近五个月的肚子已经比较明显了,薄如蝉翼的衣袍贴在身体上,拱出一道起伏的弧度。
身侧的老顽童上蹿下跳,嘴里连连说着:“丫头,你听见没?老人家说,出大事啦!”
香怡冰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目中清冽逼人,慵懒道:“听见了,流田大军集结在卫国的边境线,蠢蠢欲动,像是有开战的苗头。”
老顽童撇撇嘴,撇的白花花的胡子一抖一抖的,嘟囔着:“还真听见了。”
香怡冰撑起了身子,忽然腹中“咯噔”一下,腹壁仿佛被什么东西捶了一下,轻轻的,软软的,好似敲在她的心中……
一种异样的感觉,霎时充斥全身!
这一下来的极为突然,淡定如香大杀手,也不由得懵了……
她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就僵住,眼珠直勾勾的,那副愣愣的表情简直让老顽童以为,面前的是卫殷离带了面具男扮女装!
他凑近香怡冰观察着,见她发了半响的呆,忽然眨眨眼,再眨了眨眼,唇角缓缓的牵开,渐渐变成大大的弧度,笑的明媚而幸福。
老顽童抓着脑袋,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丫头这么个表情,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奇道:“丫头,有什么好玩的?”
双手交叠在腹部,缓缓的抚摸着,香怡冰摇摇头,不语。
她要将这初为人母的喜悦一股脑的藏起来,慢慢品尝,慢慢回味……
“小气巴拉!”老顽童咕哝了一句,立马将这事给抛在了脑后,急忙问道:“流田的大军要来了,你说怎么办?”
香怡冰浅笑着挑眉,戏谑问道:“前辈不是希望看到卫国覆灭,给叶府报仇么?”
“呸!”他吹着胡子瞪着眼,围着香怡冰一通乱转,桃红衣袍直闪的她眯了眯眼,才停下指着她说道:“你这小丫头不用激我,老人家恨的是卫国的皇室,可不关这些无辜百姓的事!我虽然老,却还不糊涂,流田一旦打了进来,最先遭殃的就是百姓!”
香怡冰挑了挑柳眉,认真的看了他一会儿,看的他浑身别扭,脸上呈现了两片诡异的红晕,才悠然的朝着院子外走去。
老顽童眼珠一转,立马跟上,在后面跳着嚷嚷:“丫头,你上哪?”
“古墨斋!”
古墨斋在凉都是一个极富贵的所在,其内专门拍卖名家墨宝,一幅字画动辄上万两银子,招呼的客人皆是非富即贵,身上不揣个几十张银票,恐怕连进门看看都会心下惴惴。
香怡冰就这么两手空空的站到了门口。
门口的小厮见惯了腰缠万贯的有钱人,原本见她穿着普通,正要拦下,又犹豫了犹豫停了手。
瞧这姑娘淡定的,穿的这么寒酸还敢大摇大摆的站在门口,不是个二百五,就是个真人不露相的!
小厮自动自觉的把二百五给摒弃了,坚决相信,这姑娘就是个低调的有钱人!
“姑娘瞧着眼生,想是第一次来咱们古墨斋吧?”小厮舔着脸凑上去,笑的像朵菊花:“不知姑娘可知道,咱古墨斋的规矩?”
香怡冰挑挑眉,表示不知道。
小厮搓着手,“嘿嘿”笑道:“是这样的,咱们这里的客人都是达官贵人,为了不影响其他的客人,让贵客们认为降低了自己的水准,所以进门要……”
他朝香怡冰眨眨眼,五指捏成爪来回搓着,你懂的吧?
香怡冰的确是懂了,说白了,就是要她展露展露自己的财力,扔出几叠银票给他们瞧瞧,奈何她在三皇子府里养胎,养了一个月没出门,今天来这里也是临时起意,还真没带银子。
香怡冰摊手,表示,没钱。
小厮一愣,笑容顿时收了起来,上下左右来回打量了她一遍,瞧着人模狗样如花似玉的,竟然还真是个二百五!
板下脸赶苍蝇一样嫌弃道:“没钱?没钱敢来咱古墨斋?走走走……嗷!”
赶人的话还没说完,立马变成了嗷嗷呼痛的声音,脸再次变成了菊花,不过这次不是笑的,是疼的!
小厮皱起了一脸的褶子,挥着赶人的胳膊还被香怡冰捏在手里,看似轻飘飘的两指竟让他死活抽不出来,苦着脸,连连告饶:“女侠!女侠饶命!”
香怡冰松开他的手,微笑问:“我这二百五,可以进去了?”
小厮一惊,吞了口唾沫,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香怡冰大步朝内走去,一眼瞥见他满脸的疑惑,慢悠悠的说:“下次想骂人,记得闭上眼,全写着了。”
小厮受教,猛的闭上眼。香怡冰翻了个白眼,也不管他到底正在心里骂什么,说到底这些都是龙银的人,龙银是云睿泽的人,云睿泽……
是她的人!唔,等量交换,这小厮也算她的人,她对自己人,向来宽容。
方一走进古墨斋,浓厚的书卷气扑面而来,当然,同时扑来的还有赤裸裸的铜臭味。
斋内品味极好,内堂宽敞而亮堂,三面皆是雕花镂空长窗,一角摆了几盆兰芷,正中一扇扇样式朴拙的月白缎面屏风,呈扇形围起了弯弯的弧度,而那些炒到了天价的名贵字画就悬挂其上,名贵到……
字画上方的明码标价,即便是她,也不由得咂了咂舌。
香怡冰在堂内随意的走动着,透过侧面一扇小门,看到后院里一个姑娘正煮水烹茶,姑娘可不知道她是怎么进来的,小跑着为她奉上茶盏。
碧绿的叶芽在水中浮浮沉沉,飘出袅袅清香,她啜了一口,点头赞道:“姑娘好手艺。”
女子含羞一笑,退了下去。香怡冰大步走到墙侧的古朴雕花椅前,一屁股坐下,开始喝茶。
片刻后,女子进来给她将茶添满,香怡冰喝茶……
一炷香后,女子第十一次为她添茶,香怡冰还在喝……
小半个时辰后,女子狐疑的探进脑袋,香怡冰一直在喝……
大半个时辰后,女子看她的眼神已经趋近于警惕,香怡冰依旧在喝……
一个时辰之后,女子再看香怡冰,那眼神已经转变为了仰慕,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恬不知耻的喝着咱们这里的名贵茶叶,一壶一壶又一壶,最难得的是,丫竟然……
不上茅厕!女子在摇着头咂着嘴,满脸惆怅的感叹了一番后,终于开了窍!
她“噔噔噔”跑到了后院,片刻后又“噔噔噔”跑了回来,一脸严肃的站在门口,眨都不眨的盯着她,生怕她跑了。
香怡冰唇角一勾,总算是要来了!
然而这一等,又等了半个时辰,才自后院传来了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那脚步顿住在门口,两束嫌弃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直过了半响,故作潇洒的语气中,含着几分赤裸裸的肉疼,“姑娘对咱们古墨斋的茶水,可还满意?”
“这贡茶虽然不错,不过……”香怡冰放下那杯已经喝了几壶,就快要吐了的茶,撇撇嘴转过头,非常不满意的说:“我更希望你能早点出来。”
“姑娘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身着绛紫长袍的男人,刷的打开了一柄扇子,摇的风流倜傥,嗓音中不自觉的带了几分魅惑:“本公子就知道,没有哪个女人,能逃得了……”
他得意洋洋的话,在看到了香怡冰的脸之后,立马囫囵着咽了回去,手中的扇子“啪嗒”一下掉到地上,一双桃花眼瞪的老大,哆哆嗦嗦的指着她,“王王王王……”
香怡冰微笑,提醒:“王妃。”
男人一噎,一口气没上来,连连咳嗽,哀怨的桃花眼瞅着香怡冰,砰砰砸着衣襟大敞的胸膛顺气。
他早在香怡冰初嫁之时,就因着岭南王的怀疑,在这边查过她的身份,直到如今,那画像还锁在抽屉里,所以即便一直以来都没见过她,依旧一眼认了出来。
直过了半响,他深深呼吸一口,依旧邪魅的语声,含了几丝少许的恭敬:“属下龙银,见过王妃!”
他打量着香怡冰,虽然一直都知道她的样子,却是第一次见到活的了!
香怡冰伸了个懒腰,奇道:“丫头早就进去找你,怎么才出来?”
龙银眨眨眼,新鲜道:“换衣服,整理发型,也要时间啊!属下已经尽快了!”
香怡冰望天,云睿泽的五个暗卫,还真是各有特色,面瘫扑克脸龙一,火爆小白脸龙二,还有眼前的这个,俊美而风骚,堪称妖孽。
他弯下腰捡落地的扇子,那原本就大开到胸口的衣衫滑到肩骨,如瀑布流泻的发丝铺展了一地,等他捡起来的时候,香怡冰已经从坐了一个半时辰的雕花大椅上站了起来。
啪嗒!刚捡起的扇子再次落到了地上……
龙银的嘴巴大张着,一张俊美的脸瞬间龟裂,衣服落下了肩膀也顾不得提,只大睁着一双桃花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凸起的腹部,化成了雕像。
香怡冰笑的和煦,指指肚子,为他介绍:“你小主子。”
啪嗒!这是雕像破碎的声音,龙银牌雕像在这句话落下后,哗啦哗啦化为了一堆灰扑扑的粉末。
我地个乖乖!
龙银满脸便秘的盯着“小主子”,瞧这肚子,最起码也有了四五个月,他们连同着在帝都的爷,竟然被瞒了个密不透风!
身为暗卫五人中最为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高大威猛才貌双绝的龙银,当然这是他自认为的,怒了!
布衣一怒,以头抢地。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天子一怒,天下缟素。而钟银一怒……
他猛的蹲下,捡起了再次落地的扇子,一个箭步“咻”的冲到香怡冰身前,发丝在极快的速度中临空铺展,“铿!”,定住。
龙大暗卫的腮鼓成了包子,把手中的扇子摇的“呼呼响”,一双桃花眼目不转睛的瞪着香怡冰,企图以谴责的目光让她内疚愧疚负疚!
奈何内疚愧疚负疚这东西,香怡冰从来就没生过,顶着万千瓦的谴责目光,稳如泰山。
好吧,这就不是一个段数的!龙银在自己瞪了半响之后,眨眨眼,放弃了。
他整理了一下方才跑乱的发型,偷偷的瞄着“小主子”,以他的想法看来,香怡冰这么久都没让岭南王知道,也没透出一丁点的风声,那肯定就是,故意瞒着了!
他能理解香怡冰瞒着的原因,对于这个小王妃,虽然没见过面,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尤其是她这次来卫国,必定是为了这边的夺嫡,若是被爷知道,还不立马杀过来!
他可是听说了,爷在帝都,嫉妒贵妃和四皇子嫉妒的脸都绿了!
眼巴巴的看着皇上抱着小太子,天天在他眼前溜达……
龙银一双桃花眼四处乱闪着,半响咳嗽一声,试探着说:“王妃,这个好消息若是爷知道了,必定欣喜若狂!”
“不错……”香怡冰点点头,在他惊喜的目光中,缓缓吐出:“所以你小主子认为,晚一些亲自告诉云睿泽,给他个惊喜!”
小主子认为?亲自告诉?
龙银垮下脸,耷拉着肩膀,哀怨的朝香怡冰递去一瞥,那意思: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香怡冰微笑:就是那样!
一张俊美的脸瞬间扭曲成了苦瓜,小王妃也太狠了,竟然准备等小主子出生再告诉爷……
龙银脑中思绪转啊转,已经预见到舍不得找小王妃问罪的爷,将怒气转嫁到他身上的情景……
他一个哆嗦,可怜兮兮:“王妃,你不能把咱往火坑里推啊!”
香怡冰拍拍他的肩,笑的春风拂柳,要多温暖就有多温暖,然而这笑落在他的眼里,猛的打了一个激灵,好吧,这天底下,能搞定了咱们爷的有几个,能使唤神医卫殷离的有几个,能一手训练出所向披靡的弑天的有几个,能以七十五对战三千神不知鬼不觉拿下一座城的有几个,能在这等时刻胆大包天到把卫国皇帝偷出皇宫的又有几个?
除了眼前的这一个外,别无他人!
龙银不由得想起了那天卫殷离将皇帝送来的情景,至今那老东西还躺在古墨斋的密室里,而外面却早因为这件事翻了天,整个夺嫡战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动到天翻地覆,那只手的主人却依旧不声不响隐于暗处,于这古墨斋内浅笑盈盈,算计着千里之外帝都城内悲催的某人。
他龙银,服了!龙银为某人鞠了一把辛酸泪后,一咬牙一跺脚,决定还是弃暗投明,小王妃这样的女人……
不敢惹,也惹不起啊!
香怡冰很满意,孺子可教!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响起。
方才那个门口的小厮小跑着进来,先是怯怯的看了香怡冰一眼,才满脸便秘的对龙银禀报:“老板,您三姨妈的二叔公的大舅子的外甥来了。”
香怡冰眨眨眼,尚在思索着这其中的关系,龙银已经一手“啪”的拍在脑门上,抚额道:“带去后院吧。”
小厮一边嘟囔着“老板的亲戚可真多”,一边退了出去。
香怡冰方思索完就瞧见了龙银赤裸裸的怨念眼神,不解的挑了挑柳眉。
她却不知道,这一个月来,几乎每天都会有那么一两拨人来到古墨斋,以他各种亲戚的名义投奔,开始还只是表兄堂弟,到了现在,已经排到了八竿子打不着的扯淡关系。
光这名字听着,都坑爹啊!
见香怡冰一脸莫名其妙,龙银磨了磨牙,以口形无声道:“弑天。”
香怡冰眨眨眼,莞尔失笑。早在她被郑老大抓走的那日,在发现了端倪之后,就计划好了来凉都的事情,给弑天留下了信息,让他们乔装打扮化整为零,潜入凉都,估计是和岭南王通过了消息,被指示来这里汇合。
她跟着龙银去到后院,和弑天众人叙过旧,现在来了的已经有三百多人,剩下的也都在城外排着队,毕竟他们曾被严令,永不得回卫。
见到香怡冰无碍,他们总算是放了心,尤其是他们知道,这次就是报太子仇的时机了,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吩咐了他们一些事情,做出了安排后,在路上不知跑哪去的老顽童,也来了。
两人被龙银引着一路来到古墨斋的密室。
这里是他房间内连通着的一个地下石室,其内漆黑一片,幽暗无光,直到点起了油灯,才看清了石室的全貌,正中是一间会议室,摆了一方长案,两侧耳室一间审讯,挂满了各色刑具,一间躺着昏迷不醒的卫王。
老顽童从怀里左摸摸右摸摸,摸出了大堆的瓷瓶,一个个打开盖子嗅着,挤眉弄眼道:“也忘了是哪个,都灌下去吧!”
香怡冰抱着手臂看着,也不阻拦,淡淡问道:“前辈当初为何要救他?”
他从瓷瓶里倒出了十几颗五颜六色的药丸,捏着卫王的嘴一股脑的喂了下去,撇嘴道:“这老东西,可不能这么舒服的就死了!老人家还要让他亲眼看见,大把的儿子们手足相残,杀兄弑父,将卫皇室搞个天翻地覆!”
他揪着卫王的脑袋,一巴掌拍在他后颈上,让药丸顺着喉管流下去,一松手,卫王的头重重磕在石床上。
老顽童一蹦三跳的回到香怡冰身边,笑眯眯道:“可惜,老人家救了他,又不爽了!就随便抓了把毒药喂下去。”
香怡冰莞尔,这的确是他的风格。就这说话间,被喂下了药丸的卫王,痛苦的呻吟一声,悠悠转醒。
他艰难的转动脖子,在四下里看了看,扫过龙银和老顽童的时候,眼中呈现了几分迷茫,最后定在了香怡冰的身上,仔仔细细的端详了半响,才惊呼道:“阿绣!”
香怡冰讽刺的勾了勾唇,这个香怡冰的亲生父亲,竟然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来,若非两人的相貌有个七八分像,恐怕他依旧是不识得的,也难怪,在记忆中,这人从来没有去看过她哪怕一次。
“这是哪里?朕怎么会在这里?”卫王在观察过环境之后,大怒起身,却“砰”的跌回石床,满脸怒容的吵嚷着:“你们好大的胆子!”
龙银嫌弃的掏了掏耳朵,摇摆着扇子一派邪魅,“王妃,我出去候着。”
待他潇洒倜傥的走了,卫王一脸恍然大悟,怒斥道:“你是为了那个战神,抓了朕?不要脸的贱妇,为了男人对付你的亲生父亲!朕当初没杀你,你竟不知感恩,狼心狗肺的伙同这些贼子……”
他的嗓音越说越嘶哑,语调变的尖细破音,倏地戛然而止!
满脸惊恐的大张着嘴巴,做出各种斥骂的口形,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一张脸涨的青紫。
香怡冰挑眉,想是老顽童那些药丸中,不知道哪一个的作用了。
她缓步走到石床前,俯视着睚眦欲裂的卫王,勾唇道:“你已经睡了四个月了。”
卫王一惊,就见她缓缓一笑,娓娓道来:“四个月前,卫王突然重病加身,将朝政放权给三皇子,三个月前,卫王病危,四皇子把持朝政,两个月前,卫殷离到访,声称可治,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乃至大公主,齐争皇位,一个月前,卫王失踪,直到现在,朝堂上已经物是人非,你的朝臣死的死伤的伤,你的大军乱作一团,你的妃子被捉奸在床,你的五皇子谋朝篡位,你的皇后偷了玉玺……”
卫王越听脸色越苍白,浑身颤抖着。
“内乱还未解决,外敌又即将入侵,唔,流田大军就要打进来了!”香怡冰凉凉的说完,将他嘴角的血迹抹掉,拍拍他的脸,冰冷而危险道:“众叛亲离的感觉,怎么样?”
卫王不断的摇着头,突然眼前一黑,一口血喷了出来。
香怡冰冷笑一声,“不相信?没关系,你会有机会亲眼看见的!看看你那些妻子儿子们,到底都在干些什么,还有看看这个卫国,最后怎么落在……狼心狗肺的我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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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冷哼一声,淡淡的斜了她一眼,端起桌案上的茶盏,递给她,才说道:“你有大志是好事,想的却还不够长远,这么沉不住气,又怎么坐上那个位子!”
大公主讪讪的接过茶盏,整理了一番仪容和情绪,点头应道:“是,母后,儿臣会注意。”
皇后此时才满意了,冷笑着分析道:“这个命令一下,他们还不一窝蜂的急着去找那老东西,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正好给了咱们准备的时间。”
“可是……”大公主踟蹰了片刻,呢喃着:“若是真的有人找到……”
“不可能!”皇后头也未抬,翘起五指,欣赏着纤长尖利的指甲,笃定道:“刺客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从皇宫带走,就不可能轻易被找到,而且,即便被他们找到了,我也有办法让你登上那个位置!”
大公主一愣,放下手中的杯盏,诧异的望着她,“母后,你说的办法……”
皇后掀了掀眼皮,转向爱女,嘴角挂着莫测的笑容,缓缓起身。
这是在她自己的宫里,外面守着的都是心腹亲信,自然没有什么好怕的,她走进内室,里面发出了打开橱柜的声响,片刻后,捧着一个名贵却低调的紫檀木方盒出来。
在大公主惊讶的神色中,莹白而娇艳的手指将盒盖打开,露出了静静躺在黄缎金丝中的一方印章。
印章碧玉通透,四寸见方,其上五条盘龙纽交精雕,中间一龙身拱起为漏,两条金黄流苏从中穿过为缚,自盒盖打开后,在烛火的映衬下,印章通体映彩,满室皆华。
大公主的双手颤抖着,不可置信的将印章取出,底部还残留着赤红色的印泥,其上八个篆体大字,清晰的映入眼帘。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正是玉玺!
大公主吞了口唾沫,端庄的脸上露出了激动的笑容,眼中含着美梦即将成真的晶莹泪水。
而房内的两人兀自兴奋的时候,凤栖宫的屋檐上一片揭开的瓦片,被悄悄盖回了原处。
香怡冰唇角一勾,露出一丝飘忽的笑意,白衣闪动间似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回到三皇子府的时候,卫殷离和老顽童已经把老皇帝送去了古墨斋,回返了来。
之后的半个月里,整个凉都乃至卫国,全被各个皇子给搅了个天翻地覆,挨家挨户的搜索探查,每隔个一两个时辰,就会换一拨阵营来搜查,不漏下任何一个地方,每个皇子的手下都卯足了劲,势必赶在其他的人之前,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出老皇帝!
对于这些,香怡冰只是浅浅的一笑,没有丝毫担心,龙银在西卫多年,自然有其手段。
唔,若是这都搞不定,也太给战神丢脸了!
最后也的确如此,不枉她将卫王送了去,古墨斋亦是没逃过搜查,可是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搜查了无数遍,却愣是没将卫王搜出来。
而在这搜查的过程中,众皇子间的争斗并未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直到半个月后,正如香怡冰所预料的,因着卫王的失踪,三皇子和四皇子的争斗已经白热化,再不是从前的小打小闹,连带着其他的皇子们,也齐齐跳了出来,场面一片混乱。
四月初二,禁卫军和护城军在搜索一户民居之时,意外相撞,互相暗示对方的主子挟持掳劫了卫王,由最初的口角之争演变为一场群斗,在城内引起了极大的骚乱,参与械斗者多达千人,两军各死伤百多余人。
七日后,这次冲突被提上了大理寺,由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会同御史中丞三司会审,整个大理寺审堂人头攒动,两军伤兵吊着绷带围了个摩肩继踵。
会审之中,两军一言不合再起冲突,竟在审堂之上大打出手,场面一发不可收拾,交手中死伤数百,鲜血遍地。
更离奇的是,大理寺卿惊堂木一拍,“啪!”的一下,同时垂下的还有他的脖子,竟是再无声息。
这突如其来的无故毙命,在御医仵作们连番诊断之后,也只提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疑似中毒!
四月十六,夜里,凉都知府被揭发,贪污受贿黄金三百万两,一封匿名信摆在了四皇子的桌案上。
翌日,四皇子带齐人马冲入知府家中,见到的竟是他的尸体,门窗紧闭,无外人进入的痕迹,胸腹处一刀穿身而过,刀柄正是握于知府手中,桌案上整齐的摆放着贪污受贿的凭证。
四皇子在沉默了良久之后,初步断定畏罪自杀。
又过了五日,皇城卫指挥使在青楼买醉一夜,于凌晨不慎跌落千镜湖,救治不及,溺毙而亡。
月末,皇宫失窃。
宫内侍卫在搜索窃贼之时,误入五皇子母妃真妃寝宫,当下目瞪口呆,香艳旖旎的床榻之上,真妃与一侍卫赤条条相拥而眠,被吵醒之时,身体还是连在一起的!
皇后于一刻钟后赶到,真妃已撞柱身亡。
同日,五皇子得知消息赶入宫中,府内被搜出龙袍金冠,至高无上的颜色,至高无上的标志,谋朝篡位,证据确凿!
这种种种种,不论是巧合还是人为,总之是将凉都中各方人士,弄了个人人自危!
然而他们也都知道,这场皇权争夺战演变至此,已经没有了哪怕一丝一毫的余地,胜的一方前程锦绣,而败的一方则要满门抄斩,黄泉相聚。
而此时,五月的春风舞起梨花漫天,香气萦绕。
香怡冰一身宽松的白袍,仰躺在院子里的一张贵妃榻上,眼睫闭合,于日光中隔开点点明媚,白皙纤细的玉手轻抚在肚子上,接近五个月的肚子已经比较明显了,薄如蝉翼的衣袍贴在身体上,拱出一道起伏的弧度。
身侧的老顽童上蹿下跳,嘴里连连说着:“丫头,你听见没?老人家说,出大事啦!”
香怡冰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目中清冽逼人,慵懒道:“听见了,流田大军集结在卫国的边境线,蠢蠢欲动,像是有开战的苗头。”
老顽童撇撇嘴,撇的白花花的胡子一抖一抖的,嘟囔着:“还真听见了。”
香怡冰撑起了身子,忽然腹中“咯噔”一下,腹壁仿佛被什么东西捶了一下,轻轻的,软软的,好似敲在她的心中……
一种异样的感觉,霎时充斥全身!
这一下来的极为突然,淡定如香大杀手,也不由得懵了……
她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就僵住,眼珠直勾勾的,那副愣愣的表情简直让老顽童以为,面前的是卫殷离带了面具男扮女装!
他凑近香怡冰观察着,见她发了半响的呆,忽然眨眨眼,再眨了眨眼,唇角缓缓的牵开,渐渐变成大大的弧度,笑的明媚而幸福。
老顽童抓着脑袋,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丫头这么个表情,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奇道:“丫头,有什么好玩的?”
双手交叠在腹部,缓缓的抚摸着,香怡冰摇摇头,不语。
她要将这初为人母的喜悦一股脑的藏起来,慢慢品尝,慢慢回味……
“小气巴拉!”老顽童咕哝了一句,立马将这事给抛在了脑后,急忙问道:“流田的大军要来了,你说怎么办?”
香怡冰浅笑着挑眉,戏谑问道:“前辈不是希望看到卫国覆灭,给叶府报仇么?”
“呸!”他吹着胡子瞪着眼,围着香怡冰一通乱转,桃红衣袍直闪的她眯了眯眼,才停下指着她说道:“你这小丫头不用激我,老人家恨的是卫国的皇室,可不关这些无辜百姓的事!我虽然老,却还不糊涂,流田一旦打了进来,最先遭殃的就是百姓!”
香怡冰挑了挑柳眉,认真的看了他一会儿,看的他浑身别扭,脸上呈现了两片诡异的红晕,才悠然的朝着院子外走去。
老顽童眼珠一转,立马跟上,在后面跳着嚷嚷:“丫头,你上哪?”
“古墨斋!”
古墨斋在凉都是一个极富贵的所在,其内专门拍卖名家墨宝,一幅字画动辄上万两银子,招呼的客人皆是非富即贵,身上不揣个几十张银票,恐怕连进门看看都会心下惴惴。
香怡冰就这么两手空空的站到了门口。
门口的小厮见惯了腰缠万贯的有钱人,原本见她穿着普通,正要拦下,又犹豫了犹豫停了手。
瞧这姑娘淡定的,穿的这么寒酸还敢大摇大摆的站在门口,不是个二百五,就是个真人不露相的!
小厮自动自觉的把二百五给摒弃了,坚决相信,这姑娘就是个低调的有钱人!
“姑娘瞧着眼生,想是第一次来咱们古墨斋吧?”小厮舔着脸凑上去,笑的像朵菊花:“不知姑娘可知道,咱古墨斋的规矩?”
香怡冰挑挑眉,表示不知道。
小厮搓着手,“嘿嘿”笑道:“是这样的,咱们这里的客人都是达官贵人,为了不影响其他的客人,让贵客们认为降低了自己的水准,所以进门要……”
他朝香怡冰眨眨眼,五指捏成爪来回搓着,你懂的吧?
香怡冰的确是懂了,说白了,就是要她展露展露自己的财力,扔出几叠银票给他们瞧瞧,奈何她在三皇子府里养胎,养了一个月没出门,今天来这里也是临时起意,还真没带银子。
香怡冰摊手,表示,没钱。
小厮一愣,笑容顿时收了起来,上下左右来回打量了她一遍,瞧着人模狗样如花似玉的,竟然还真是个二百五!
板下脸赶苍蝇一样嫌弃道:“没钱?没钱敢来咱古墨斋?走走走……嗷!”
赶人的话还没说完,立马变成了嗷嗷呼痛的声音,脸再次变成了菊花,不过这次不是笑的,是疼的!
小厮皱起了一脸的褶子,挥着赶人的胳膊还被香怡冰捏在手里,看似轻飘飘的两指竟让他死活抽不出来,苦着脸,连连告饶:“女侠!女侠饶命!”
香怡冰松开他的手,微笑问:“我这二百五,可以进去了?”
小厮一惊,吞了口唾沫,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香怡冰大步朝内走去,一眼瞥见他满脸的疑惑,慢悠悠的说:“下次想骂人,记得闭上眼,全写着了。”
小厮受教,猛的闭上眼。香怡冰翻了个白眼,也不管他到底正在心里骂什么,说到底这些都是龙银的人,龙银是云睿泽的人,云睿泽……
是她的人!唔,等量交换,这小厮也算她的人,她对自己人,向来宽容。
方一走进古墨斋,浓厚的书卷气扑面而来,当然,同时扑来的还有赤裸裸的铜臭味。
斋内品味极好,内堂宽敞而亮堂,三面皆是雕花镂空长窗,一角摆了几盆兰芷,正中一扇扇样式朴拙的月白缎面屏风,呈扇形围起了弯弯的弧度,而那些炒到了天价的名贵字画就悬挂其上,名贵到……
字画上方的明码标价,即便是她,也不由得咂了咂舌。
香怡冰在堂内随意的走动着,透过侧面一扇小门,看到后院里一个姑娘正煮水烹茶,姑娘可不知道她是怎么进来的,小跑着为她奉上茶盏。
碧绿的叶芽在水中浮浮沉沉,飘出袅袅清香,她啜了一口,点头赞道:“姑娘好手艺。”
女子含羞一笑,退了下去。香怡冰大步走到墙侧的古朴雕花椅前,一屁股坐下,开始喝茶。
片刻后,女子进来给她将茶添满,香怡冰喝茶……
一炷香后,女子第十一次为她添茶,香怡冰还在喝……
小半个时辰后,女子狐疑的探进脑袋,香怡冰一直在喝……
大半个时辰后,女子看她的眼神已经趋近于警惕,香怡冰依旧在喝……
一个时辰之后,女子再看香怡冰,那眼神已经转变为了仰慕,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恬不知耻的喝着咱们这里的名贵茶叶,一壶一壶又一壶,最难得的是,丫竟然……
不上茅厕!女子在摇着头咂着嘴,满脸惆怅的感叹了一番后,终于开了窍!
她“噔噔噔”跑到了后院,片刻后又“噔噔噔”跑了回来,一脸严肃的站在门口,眨都不眨的盯着她,生怕她跑了。
香怡冰唇角一勾,总算是要来了!
然而这一等,又等了半个时辰,才自后院传来了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那脚步顿住在门口,两束嫌弃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直过了半响,故作潇洒的语气中,含着几分赤裸裸的肉疼,“姑娘对咱们古墨斋的茶水,可还满意?”
“这贡茶虽然不错,不过……”香怡冰放下那杯已经喝了几壶,就快要吐了的茶,撇撇嘴转过头,非常不满意的说:“我更希望你能早点出来。”
“姑娘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身着绛紫长袍的男人,刷的打开了一柄扇子,摇的风流倜傥,嗓音中不自觉的带了几分魅惑:“本公子就知道,没有哪个女人,能逃得了……”
他得意洋洋的话,在看到了香怡冰的脸之后,立马囫囵着咽了回去,手中的扇子“啪嗒”一下掉到地上,一双桃花眼瞪的老大,哆哆嗦嗦的指着她,“王王王王……”
香怡冰微笑,提醒:“王妃。”
男人一噎,一口气没上来,连连咳嗽,哀怨的桃花眼瞅着香怡冰,砰砰砸着衣襟大敞的胸膛顺气。
他早在香怡冰初嫁之时,就因着岭南王的怀疑,在这边查过她的身份,直到如今,那画像还锁在抽屉里,所以即便一直以来都没见过她,依旧一眼认了出来。
直过了半响,他深深呼吸一口,依旧邪魅的语声,含了几丝少许的恭敬:“属下龙银,见过王妃!”
他打量着香怡冰,虽然一直都知道她的样子,却是第一次见到活的了!
香怡冰伸了个懒腰,奇道:“丫头早就进去找你,怎么才出来?”
龙银眨眨眼,新鲜道:“换衣服,整理发型,也要时间啊!属下已经尽快了!”
香怡冰望天,云睿泽的五个暗卫,还真是各有特色,面瘫扑克脸龙一,火爆小白脸龙二,还有眼前的这个,俊美而风骚,堪称妖孽。
他弯下腰捡落地的扇子,那原本就大开到胸口的衣衫滑到肩骨,如瀑布流泻的发丝铺展了一地,等他捡起来的时候,香怡冰已经从坐了一个半时辰的雕花大椅上站了起来。
啪嗒!刚捡起的扇子再次落到了地上……
龙银的嘴巴大张着,一张俊美的脸瞬间龟裂,衣服落下了肩膀也顾不得提,只大睁着一双桃花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凸起的腹部,化成了雕像。
香怡冰笑的和煦,指指肚子,为他介绍:“你小主子。”
啪嗒!这是雕像破碎的声音,龙银牌雕像在这句话落下后,哗啦哗啦化为了一堆灰扑扑的粉末。
我地个乖乖!
龙银满脸便秘的盯着“小主子”,瞧这肚子,最起码也有了四五个月,他们连同着在帝都的爷,竟然被瞒了个密不透风!
身为暗卫五人中最为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高大威猛才貌双绝的龙银,当然这是他自认为的,怒了!
布衣一怒,以头抢地。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天子一怒,天下缟素。而钟银一怒……
他猛的蹲下,捡起了再次落地的扇子,一个箭步“咻”的冲到香怡冰身前,发丝在极快的速度中临空铺展,“铿!”,定住。
龙大暗卫的腮鼓成了包子,把手中的扇子摇的“呼呼响”,一双桃花眼目不转睛的瞪着香怡冰,企图以谴责的目光让她内疚愧疚负疚!
奈何内疚愧疚负疚这东西,香怡冰从来就没生过,顶着万千瓦的谴责目光,稳如泰山。
好吧,这就不是一个段数的!龙银在自己瞪了半响之后,眨眨眼,放弃了。
他整理了一下方才跑乱的发型,偷偷的瞄着“小主子”,以他的想法看来,香怡冰这么久都没让岭南王知道,也没透出一丁点的风声,那肯定就是,故意瞒着了!
他能理解香怡冰瞒着的原因,对于这个小王妃,虽然没见过面,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尤其是她这次来卫国,必定是为了这边的夺嫡,若是被爷知道,还不立马杀过来!
他可是听说了,爷在帝都,嫉妒贵妃和四皇子嫉妒的脸都绿了!
眼巴巴的看着皇上抱着小太子,天天在他眼前溜达……
龙银一双桃花眼四处乱闪着,半响咳嗽一声,试探着说:“王妃,这个好消息若是爷知道了,必定欣喜若狂!”
“不错……”香怡冰点点头,在他惊喜的目光中,缓缓吐出:“所以你小主子认为,晚一些亲自告诉云睿泽,给他个惊喜!”
小主子认为?亲自告诉?
龙银垮下脸,耷拉着肩膀,哀怨的朝香怡冰递去一瞥,那意思: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香怡冰微笑:就是那样!
一张俊美的脸瞬间扭曲成了苦瓜,小王妃也太狠了,竟然准备等小主子出生再告诉爷……
龙银脑中思绪转啊转,已经预见到舍不得找小王妃问罪的爷,将怒气转嫁到他身上的情景……
他一个哆嗦,可怜兮兮:“王妃,你不能把咱往火坑里推啊!”
香怡冰拍拍他的肩,笑的春风拂柳,要多温暖就有多温暖,然而这笑落在他的眼里,猛的打了一个激灵,好吧,这天底下,能搞定了咱们爷的有几个,能使唤神医卫殷离的有几个,能一手训练出所向披靡的弑天的有几个,能以七十五对战三千神不知鬼不觉拿下一座城的有几个,能在这等时刻胆大包天到把卫国皇帝偷出皇宫的又有几个?
除了眼前的这一个外,别无他人!
龙银不由得想起了那天卫殷离将皇帝送来的情景,至今那老东西还躺在古墨斋的密室里,而外面却早因为这件事翻了天,整个夺嫡战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动到天翻地覆,那只手的主人却依旧不声不响隐于暗处,于这古墨斋内浅笑盈盈,算计着千里之外帝都城内悲催的某人。
他龙银,服了!龙银为某人鞠了一把辛酸泪后,一咬牙一跺脚,决定还是弃暗投明,小王妃这样的女人……
不敢惹,也惹不起啊!
香怡冰很满意,孺子可教!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响起。
方才那个门口的小厮小跑着进来,先是怯怯的看了香怡冰一眼,才满脸便秘的对龙银禀报:“老板,您三姨妈的二叔公的大舅子的外甥来了。”
香怡冰眨眨眼,尚在思索着这其中的关系,龙银已经一手“啪”的拍在脑门上,抚额道:“带去后院吧。”
小厮一边嘟囔着“老板的亲戚可真多”,一边退了出去。
香怡冰方思索完就瞧见了龙银赤裸裸的怨念眼神,不解的挑了挑柳眉。
她却不知道,这一个月来,几乎每天都会有那么一两拨人来到古墨斋,以他各种亲戚的名义投奔,开始还只是表兄堂弟,到了现在,已经排到了八竿子打不着的扯淡关系。
光这名字听着,都坑爹啊!
见香怡冰一脸莫名其妙,龙银磨了磨牙,以口形无声道:“弑天。”
香怡冰眨眨眼,莞尔失笑。早在她被郑老大抓走的那日,在发现了端倪之后,就计划好了来凉都的事情,给弑天留下了信息,让他们乔装打扮化整为零,潜入凉都,估计是和岭南王通过了消息,被指示来这里汇合。
她跟着龙银去到后院,和弑天众人叙过旧,现在来了的已经有三百多人,剩下的也都在城外排着队,毕竟他们曾被严令,永不得回卫。
见到香怡冰无碍,他们总算是放了心,尤其是他们知道,这次就是报太子仇的时机了,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吩咐了他们一些事情,做出了安排后,在路上不知跑哪去的老顽童,也来了。
两人被龙银引着一路来到古墨斋的密室。
这里是他房间内连通着的一个地下石室,其内漆黑一片,幽暗无光,直到点起了油灯,才看清了石室的全貌,正中是一间会议室,摆了一方长案,两侧耳室一间审讯,挂满了各色刑具,一间躺着昏迷不醒的卫王。
老顽童从怀里左摸摸右摸摸,摸出了大堆的瓷瓶,一个个打开盖子嗅着,挤眉弄眼道:“也忘了是哪个,都灌下去吧!”
香怡冰抱着手臂看着,也不阻拦,淡淡问道:“前辈当初为何要救他?”
他从瓷瓶里倒出了十几颗五颜六色的药丸,捏着卫王的嘴一股脑的喂了下去,撇嘴道:“这老东西,可不能这么舒服的就死了!老人家还要让他亲眼看见,大把的儿子们手足相残,杀兄弑父,将卫皇室搞个天翻地覆!”
他揪着卫王的脑袋,一巴掌拍在他后颈上,让药丸顺着喉管流下去,一松手,卫王的头重重磕在石床上。
老顽童一蹦三跳的回到香怡冰身边,笑眯眯道:“可惜,老人家救了他,又不爽了!就随便抓了把毒药喂下去。”
香怡冰莞尔,这的确是他的风格。就这说话间,被喂下了药丸的卫王,痛苦的呻吟一声,悠悠转醒。
他艰难的转动脖子,在四下里看了看,扫过龙银和老顽童的时候,眼中呈现了几分迷茫,最后定在了香怡冰的身上,仔仔细细的端详了半响,才惊呼道:“阿绣!”
香怡冰讽刺的勾了勾唇,这个香怡冰的亲生父亲,竟然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来,若非两人的相貌有个七八分像,恐怕他依旧是不识得的,也难怪,在记忆中,这人从来没有去看过她哪怕一次。
“这是哪里?朕怎么会在这里?”卫王在观察过环境之后,大怒起身,却“砰”的跌回石床,满脸怒容的吵嚷着:“你们好大的胆子!”
龙银嫌弃的掏了掏耳朵,摇摆着扇子一派邪魅,“王妃,我出去候着。”
待他潇洒倜傥的走了,卫王一脸恍然大悟,怒斥道:“你是为了那个战神,抓了朕?不要脸的贱妇,为了男人对付你的亲生父亲!朕当初没杀你,你竟不知感恩,狼心狗肺的伙同这些贼子……”
他的嗓音越说越嘶哑,语调变的尖细破音,倏地戛然而止!
满脸惊恐的大张着嘴巴,做出各种斥骂的口形,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一张脸涨的青紫。
香怡冰挑眉,想是老顽童那些药丸中,不知道哪一个的作用了。
她缓步走到石床前,俯视着睚眦欲裂的卫王,勾唇道:“你已经睡了四个月了。”
卫王一惊,就见她缓缓一笑,娓娓道来:“四个月前,卫王突然重病加身,将朝政放权给三皇子,三个月前,卫王病危,四皇子把持朝政,两个月前,卫殷离到访,声称可治,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乃至大公主,齐争皇位,一个月前,卫王失踪,直到现在,朝堂上已经物是人非,你的朝臣死的死伤的伤,你的大军乱作一团,你的妃子被捉奸在床,你的五皇子谋朝篡位,你的皇后偷了玉玺……”
卫王越听脸色越苍白,浑身颤抖着。
“内乱还未解决,外敌又即将入侵,唔,流田大军就要打进来了!”香怡冰凉凉的说完,将他嘴角的血迹抹掉,拍拍他的脸,冰冷而危险道:“众叛亲离的感觉,怎么样?”
卫王不断的摇着头,突然眼前一黑,一口血喷了出来。
香怡冰冷笑一声,“不相信?没关系,你会有机会亲眼看见的!看看你那些妻子儿子们,到底都在干些什么,还有看看这个卫国,最后怎么落在……狼心狗肺的我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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